历史 | 威海古史探源:育犁?育黎?育梨!
百科威海  2019.04.30 15:04  阅读次数:21844
文/姜明星
  历史有时因为传写之误而改变。
 
  威海境内的荣成市是由荣成县而来,至今人们仍容易把“荣成”写成“荣城”。实际上,“荣成”这一名称的本身,就源于历史的传写之误。
 
  雍正十二年(1734年),河东总督王士俊以“文登幅员辽阔,殊难管辖”为由,奏请裁卫设县,次年二月建议认准,雍正以“始皇尝射大鱼于荣成山,山在邑境内,故命名因之”,遂称新设县为荣成县。
 
 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这样记载:“三十七年十月癸丑,始皇出游。……自琅邪北至荣成山,弗见。至之罘,见巨鱼,射杀一鱼。遂并海西。”
 
  可是,至今人们都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荣成山在哪里。明代学者顾炎武也对荣成山这名字好奇,于是做了一番考证,他在《山东考古录》中认为,荣成山并不是一座山,而是劳成山之误,是劳山与成山的合写。
 
  据此还原当年的历史,秦始皇从琅琊出发沿着胶东半岛海岸寻找大鱼,在劳山(指青岛崂山)没有遇到,在成山没有遇到,后来到了芝罘才完成心愿。所以,本应该是“至劳、成山”,但是史书记成了“荣成山”,后世人们要么没有正确断句,进而将“荣成山”与“成山”划了等号,要么生造出一座荣山来证明《史记》的正确。
 
  实际上,《史记》伟大但并不完美,它的错误有上千处。因为古史的一个误写,给威海留下了一个有意思的县名,假设没有这段误写,清代设立的荣成县极可能就叫成山县了。秦始皇东巡山东两次进入威海境内,一次留下召集文人登山而形成文登山传说,一次导致史记留下荣成山说法,后来文登山与荣成山成为文登、荣成两县的县名由来,这也是历史趣话了。
 
  有趣的是,威海境内的一个汉代古县,可能也遇到了类似荣成山传写之误的问题。
 
  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“东莱郡,高帝置。属青州。户十万三千二百九十二,口五十万二千六百九十三。县十七:……育犁。昌阳,有盐官,莽曰夙敬亭。不夜,有成山日祠,莽曰夙夜。”表明西汉时东莱郡曾设有育犁县,治所在今乳山育黎镇一带。关于育犁县名由来,《太平寰宇记》解释说,“以地良沃,故以育犁名邑”。
 
  因为有《汉书》《太平寰宇记》这类的史学巨著背书,育犁作为正统县名一直无人质疑,虽然民间也有称为育黎,但通常的解读是,犁俗作黎。人们都认为育犁是正名,育黎是俗称,如此而已。也是因为二者通用,我们至今看到育黎与育犁并存的局面,在博物馆及各种文献当中,同一个县,时而育黎,时而育犁。在乳山育黎镇城阴村南树立着两块碑,一块上写“育黎古城遗址”,一块上写“汉育犂故城”(犂同犁),两种名称并存,可谓故城一景。
 
 
  不过,历史总有被我们重新审视的时候。因为研究威海秦汉古县历史,我翻阅了大量秦汉官印封泥类的作品,在罗福颐所编《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》一书中,我惊奇地发现了一方西汉官印资料,疑云顿生,这方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官印为铜质鼻钮,印文竟赫然注为“育黎右尉”。
 
  根据西汉官制,在县一级设县令(或长)、县丞、县尉,这一方印是县右尉的官印,这一官印表明历史确实设有这个县,问题是,县名超乎想象。
 
  怎么可能是“育黎右尉”呢?官印是最原始、最权威的政区名称证据,为什么印面不是正统的“育犁右尉”呢?难道在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?官印刻错的可能性太低了,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注释错了呢?会不会这官印上的字是犁而不是黎呢?
 
  那么,当年到底是育犁县还是育黎县呢?我征求了关注历史的朋友及学者们的意见。威海市政协高旭光主席给出意见,他认为从字面来说,育黎二字更符合设县初衷,教育培育养育黎民百姓更加合理,犁是一种农具,与育放在一起似乎有些牵强。他建议不排除各种可能,多方查证,找出最科学的结果。
 
  于是决定从官印文字的认定来着手厘清真相,只要能确认印上四字到底是“育黎右尉”,还是“育犁右尉”,就可以为古县正名了。
 
  问题随即而来,通过张华强、苗建春等多位朋友们反复考证识别,却发现印面的上字,既不是黎字也不是犁字,无论是通假字还是异体字,都总是差了一些。我提议往梨字的方向考虑,张华强同学找出梨字的汉印体,一比对,竟然一模一样,可以说,梨字的汉印体甚至就是由这方官印采集而来,如此官印上的四个字居然是“育梨右尉”。
 
  不是育犁,不是育黎,而是育梨!我猜到了开头,却没有猜到这结局。两千年多年以来,对于乳山境内的这个古县,人们要么称其育犁,要么称其育黎,这怎么官印上竟然印着育梨二字呢?如果真叫育梨县,使用的是梨的本义,会导致两个问题:第一,《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》的注释是错误的吗?第二,育梨县这一县名的内涵就会跟育犁县一样有些解释不通。
 
  于是继续在史海探索,我发现,在汉代,梨字与黎字是通用的。《汉竹邑侯相张寿碑》载:“棃烝殷,罔荒饥。”汉《隶释·桐柏淮源庙碑》载:“棃庶赖祉,民用作颂。”汉《隶释·汉沛相杨统碑》载:“班化棃元,既清且寍。”其中的棃均为梨的异体字,通黎,为黎民、民众之意。也就是说,西汉“育梨右尉”官印可以解读为“育黎右尉”。
 
  既然正名是育梨(黎),就有种乳山古县历史被局部重置了的感觉。按照通常的认知,育犁是正名,育黎是俗名,但是官印上却清清楚楚地印着育梨(黎)而不是育犁,这说明当时的正统县名应该是育梨(黎),而不是育犁,县名甚至跟育犁基本没有关系,历朝历代各种典籍由育犁开始的种种记述与注解都失去了落脚点,那么,史书中的育犁是如何出现的呢?
 
  难道犁也和荣一样是因为传写之误吗?研究历代史书典籍所记录的育黎,上面所载基本都是犁的异体字犂。而梨与犁的异体字是高度相似的,很容易将棃误写成犂,进而后世人们再基于误写的犂字而将县名解读为育犁,因为距今过于久远,缺乏其它考古实物中的文字相佐证,如此两千多年里被误写的县名一直流传下来。
 
  史书虽然误写了县名,但不会影响正确名字在本地一直延续。所以,乳山境内的育黎县故地至今有育黎镇育黎村,当不是犁俗作黎的结果,也不是因为民众嫌犁不雅而改成黎,而是古县名一开始就有育黎的本义,育犁反倒是误传的结果。
 
  另,《晋书》有前燕文明帝慕容皝以“东莱、北海人为育黎县”的记载,即便这个后来的育黎县不在西汉育黎县的故地,似也能说明育黎是更易被认可的县名。育犁二字放在一起的确有些生硬,似乎缺乏直接意义,不太符合古人命名比较形象的规律,更像是误写。
 
  由此,姜明星初步推断,西汉所设之县实为育梨县,可以写作育黎县,但非育犁县,之所以出现了育犁这一名称,最大的可能是“棃与犂相近”导致的误写,而不是因为“黎与犁相通”的牵强解释。当然,此结论只是初步推断,还需要进一步收集各种资料进行深度论证。同时,也需要说明,错误向来是历史的一部分,我们不一定要去改写什么,但是至少要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,历史研究,就是要知其然,更要知其所以然。
 
  另外要提一点,育黎右尉表明当时育黎县至少设有两个县尉。根据西汉官制,县尉人数是大县两人、小县一人,这表明育黎县的规模是比较大的,因为西汉的大县一般是指万户以上之县,表明当时的育黎县人口达到了数万人。
 
  综合各种文献及考古数据,威海在西汉时代的社会繁荣是超过我们从前想象的。西汉时,汉武帝、汉宣帝等帝王均巡游境内海岸,前往成山礼日。境内昌阳、育黎、不夜三县经济繁荣、人口众多,当时的总人口已经达到约十万左右的量级。
 
  十万是一个什么概念呢?下一次威海人口要达到这个规模,大约要等到千年之后的金代。即便是大唐盛世时,威海境内总人口也不过汉代人口的一半左右。今天威海至少有六个因位于古冢附近而得名的村庄,三冢泊、垒冢前、冢子庄、冢里、大天东(冢)、小天东(冢),这些村子一般是明清建村,但是村旁的古冢却基本是汉代古墓,可见汉代在威海历史上的份量。
 
 
  文登古昌阳县境内有昌阳山(回龙山)、昌阳河,乳山古育黎县境内至今有育黎镇育黎村、玉林河(育黎谐音而来),荣成古不夜县境内至今有不夜村,甚至,在传为羲仲宾日地的旸谷至今有旸谷山及旸里店等村,这都是历史留给威海的鲜活印记,沿着这些眼前的山川村落,能亲切地触摸到数千年前的历史风云。
 
  一方“昌阳丞印”的秦封泥,让我们认识到昌阳县并非汉置县而是秦置县,其聚落成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更早年代。一方“育梨右尉”的汉官印,让我们认识到育黎才更可能是正确的县名,而且育黎县是拥有两个县尉的万户大县。
 
  历史的宏大,竟然是在细微之处展开,方寸之间的物品,却可能还原出史诗般的场景,这也许是自己将关注重点由四海转至史海之后最深的一个体会了。(来源:百科威海)
 
- END -
 

  编辑:胡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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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6.30 17:09

137xxxx8777

👌

2025.05.04 09:08

139xxxx29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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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4.20 11: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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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3.26 07:13

135xxxx2509

历史有时因为传写之误而改变。

2025.02.16 10: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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